主题：上世纪的余杭旧事

上世纪七十年代末，改革开放了。穷急了穷怕了的农民勒紧裤带凑了点钱办厂的办厂、开山的开山，南苕溪成快就成了两岸厂矿的排污沟，清水成了浑水。

最初，南苕溪水时浑时清。下几场大雨水库放水，水清一些；过段时间水又变浑了。再往后，南苕溪的水便终年浑浊，不仅浑浊，还染上了颜色，赤橙黄绿青蓝紫，五颜六色的水轮番往下流。十几年过去，南苕溪水流到老余杭变得漆黑如墨，散发出熏鼻头的怪气味。

老余杭人吃用的自来水取至南苕溪。南苕溪水脏了，尽管再三过滤消毒，水还是染上颜色带了气味。

吴玉昌经营着西园菜馆。菜馆是他妻子1986年开办的。菜馆前面是街后面是南苕溪，菜馆院子里种着花草摆着盆景，生意很好。几年后。妻子生癌去世。

南苕溪水被污染后，老余杭生癌生怪毛病的人越来越多，水成了大家的焦点话题。那天，自来水厂又断水了，老吴很气愤，写了首打油诗：

一条苕溪水，

两岸十万家，

三废自西来，

四季无鱼虾，

五谷尽污染，

六腑生毒楂，

七孔生烟人怒骂，

八方齐呼生存环境已悬崖，

九天何日来甘霖，

十万生灵解倒挂。

诗贴在西园菜馆的墙上。

上馆子的客人读了诗句纷纷议论，说，这种臭水再吃下去人要死光了。

据有关水质部门测量，当时南苕溪的水色度是正常标准的九倍；水中致癌物“酚”的含量超过国家安全标准九十倍！但是，上游有那么多家工厂，抓的是经济效益。平头百姓去叫他们保护环境，谁会听呢？有人提议道：老吴，你起个头，搞个万人签名，我们一起讨还清水。

搞万人签名，引起各方重视，是个办法。但这样做妥当吗？尽管老吴对水污染有切肤之痛，但真的付诸行动，心里是慌兮兮的。他担心写的诗传开了，万一怪罪下来……老吴曾因诗罹祸。

一九五八年，老吴还是小吴，考进了大学。为了考大学，小吴每天晚上看书做功课。有一天夜里看书看到深更半夜，第二天早上起来迟了，到食堂掀起锅盖一看，只有两根半截骨头。灵感一来，他摇头晃脑吟出一首诗：“一碗伤心粥，两根断肠骨；童年黄连苦，鸡鸣催夜读”。不料，马上有人到领导那里告阴状，说他在写反动诗。

小吴到大学报到，举报信跟着到了学校。中文系马上组织开批判会。大家轮番上台批判反动黑诗。就这样，小吴九月份报到，十月份就被勒令退学……

老吴一向说话、做事小心谨慎。但是，喝这样脏的水，人的生命受到威胁，为了大家的切身利益，需要有人出头呼吁呐喊。

老吴左思右想非常矛盾，便去菜馆附近上湖村党支部书记张观明家，请张书记帮忙拿主意。正好汽配厂的老板也在张家。老板听老吴说到万人签名，很兴奋，摩拳擦掌道，老吴，你尽管去办，买签名布的钞票我来出。张书记思考良久，说，你要掌握分寸，小心点。

有他们支持，老吴下定了决心，搞万人签名。

老吴去买的确凉白布。布店老板问，买介许多布做啥用？老吴说签名用。他马上说，好，好，这件事情应该做。我一定来签名。

老吴去做白布背心，前面两片写：振兴余杭，奋起求生；后背上写：苕溪大污染。

裁缝师傅说，你是为我们老余杭做好事，我们支持你。不收加工费。她们一口气做了五件背心。

老吴穿上背心骑上自行车在老余杭大街小巷踏了好几天，看的人很多，没人阻拦。老吴骑到自来水厂，自来水厂上下都很支持。老吴骑到啤酒厂，这个厂是用水大户，水的质量关系到啤酒的质量，但厂长书记却不敢支持，说这个事情要请示上面的。老吴骑到镇政府，有人出来叫老吴走，说，领导正在开会。

宣传之后，老吴在西园菜馆和自来水厂门口摆了两个签名摊，几个退休老人自愿到签名摊来帮忙维持秩序。

签名签了四、五天，白布上姓名密密麻麻。这天，确切时间是九五年十一月二十五日，自来水厂又停水了。在此之前已经停过三、四次，因为南苕溪水实在太脏，自来水厂流出来的水如酱油汤，还带着气味，无法饮用。这一下大家都愤怒了，年纪大的居多，说，我们活了一大把年纪了，还怕什么？要为子孙后代想想。有的说把水拎到杭州去，叫市政府领导看看。有的说干脆学杨乃武阿姐，到北京告御状。

人们聚集一起七嘴八舌地说着，不知谁弄来了七、八辆客车，有人大喊：到杭州去！

老吴和几个退休老人卷起万人签名布，穿上带字的白布背心，拎了五六个装满南苕溪污水的塑料桶，一起坐上汽车去杭州。

到杭州去共有三百多人，因为年纪轻的都在上班，多数是退休人员。到了武林门大家下了车排好队伍，几个穿白背心的拎着万人签名的白布横幅在前面开路，朝市政府走去。

警察来拦。警察中有一个是老余杭小伙子，队伍中不少人认识他。几位老大妈对他说，你是余杭人，家乡人吃这种水，你还不同情？

到了市府新大楼，门卫不让进，交涉了一番让大家进了，里面却没有人办公。原来，大楼刚造好，办公的人还没有搬进来。

于是大家排着队去湖滨的老市府。

队伍走到了市府门口，里面干部出来了，要求他们派代表进去。

几位代表进去，大家在门口等。

代表出来了，高兴地说，情况反映过了。市府领导表态，要求上游所有向南苕溪排污的厂矿，不管什么理由，先停下生产……

接着，市府派大客车送大家回老余杭，同时，派送水车将清洁的自来水送到老余杭。

回到家，老吴拎塑料桶去接市府送来的清水。喝到清水老吴万分感慨，相比他在五八年的遭遇，社会进步了！

这件事引起了新闻媒体的关注，杭州电视台国际部记者专程来拍电视，她不止一次来采访老吴，老吴陪她跑过南苕溪上游好多地方。记者拍的专题片得了奖。

一九九五年过去之后，南苕溪的水渐渐清洁起来。

南苕溪水还清后，老余杭人纷纷出钱出力在南苕溪边立了一块《苕溪还清纪念碑》。

吴玉昌书写的“苕溪还清纪念碑”七个大字刻在碑上。

自来水厂厂长撰写的碑文刻在背面。内容如下：

苕溪之水清彻见底，游鱼可数，自古饱盈两岸生灵。溪水因上游污染于1980年，历时十五年。水面多变，终年黑色，带有臭气，鱼虾全无。因无水饮用，两岸百姓呼声日高，街谈巷议，人心不安，一九九五年十一月二十五日，断水一周。余杭镇三百余父老赴杭州市府请求治污，承三级人大、三级政府关怀，得环保局、新闻界有关部门大力支持，于一九九六年一月十九日溪水还清，值周年之际，特立此碑，以励后人防污治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