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主题:灵异医生事件簿

发表于2007-02-14
chapter1 车祸 

我把消息告诉那个男人的时候,他像一滩烂泥一瘫了下来,颓靡地坐在地上,哭都哭不出来。 
我让他节哀。 
我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感情色彩。他和我毫无关系,我没有理由悲哀。我尽了全力去做我的手术,所以也没有理由自责和惋惜。 
她本来就没办法救活。 
不是我麻木。生死是太过平常的事情,活着和死掉没有太大区别。手术室里每天上演各种各样的生死离别,谁也没比谁多惨一些。 
那个男人在我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拽住了我的领子,他说你这个混蛋你为什么不救她。他狠狠地看着我,眼睛赤红。我从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脸,骷髅一般。 
我笑了。 
这种时候我总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。 
他本来应该打过来的拳头在我露出笑的表情之后停了下来。他愣住了。 
我拨开他的手。陈先生。有的时候。死不是一件坏事。你说对么。 
他惊异地看着我。他的表情像个小丑。很可笑。 
你,你什么意思!! 
我说的意思。 
    你,你……我的妻子才刚刚过世,你一个医生竟然,竟然…… 
    我眯起眼睛。他显然对我的眼神很气愤。是的。我在鄙视他。 
    你知不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!!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她?!没有她,没有她我该怎样活下去?!!我我…… 
    你活着。 
    我是说。我只知道,你这不是还活着么。 
    我宁肯和她一起死!! 
    他说这句话的时候,站在他身边的女人明显地全身一颤。 
    我早就看到她了。 
    她的左眼没有了,只剩深深的黑洞。鼻子塌掉了,满脸满身的血。肚子豁开了很大的口子,肠子流出来,挂在外面,随着她身体的震动晃啊晃的。她用她仅剩的那只右眼看着旁边的男人,狠狠地,满满的全是愤怒。耻辱。不甘。还有仇恨。 
    我对她再熟悉不过了。她的脸和肚子是我刚刚给缝上的。 
    陈先生。我想。你的妻子如果听到你这么说,一定会很开心的。 
    够了!!你这个混蛋!你算什么医生!你,你,我要投诉你!!你……她为什么要离开我……为什么留下我一个人……是你!!是你没救活她是你害死她的!!! 
    男人哭得很惨,年轻的护士眼眶都红了,路过的人也用莫名的眼神看着我。我没有再笑了。因为我觉得恶心。他就是一堆垃圾。 
    我摘下口罩,一字一句地对他说,她会和你在一起的。一直在一起。即使她死了。 
    我不想再看到他的脸,转身就走。男人在背后不停地说着什么,乱叫着。我不知道为什么人总是可以虚伪到这种程度,什么悲伤,什么痛苦,什么和心爱的妻子一起外出却遭遇了车祸。全都是胡扯。 
    可我不得不承认,这是个完美的意外,几乎没有破绽。 
    或许我可以告诉警察,他妻子告诉我这不是个意外。他们会相信么。 
    然后再告诉他们。她不是活着时候告诉我的。 
    我能怎样。看到了真相又能怎样。 
    谁会相信我。 
    很可笑。真的很可笑。 
    我停下,回过头。那个男人仍在继续他愚蠢的表演。他是垃圾。 
    我对着女人微微地点头,她看了我很久。她哭了。没有眼泪流出来。可我知道她在哭。她告诉我,她有她的方式。 
    她的手轻轻搭上男人的肩膀,一点一点地缠在他身上,紧紧地缠。 
    就像我说的。她会和他在一起的。 
    一直在一起。 
    即使她死。 
    …… 

   to be continued…
发表于2007-02-14
chapter 4 竹墨 
     
    很多时候,我怀疑这世界上究竟什么是生。什么是死。而我们,又究竟是不是活着的。这无非是我们自己以为的。对那个世界的他们而言,或许我们也不过是尸体。 
    就像刚刚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那个自杀的女孩子。她说,死才是她的重生。 
    那么。我希望她重生。 
    回到办公室的时候,志藤正趴在桌子上眼神涣散地抽着烟。刚才那个女孩的手术,是他做的。 
    志藤? 
    又一个了。已经五个了。五个。 
    这里是医院。难免的。你已经尽力了。 
    志藤和我是太不一样的人。他对于死亡有着太强烈的恐惧,尤其是在他手术台上发生的死亡。 
    我想救她的。 
    我知道。 
    她流了太多的血。已经。已经…… 
    已经没有办法了。你尽力了。 
    我其实是羡慕志藤的。因为他可以认真而有感情地活着。会在这样的时候悲伤,自责,会在手术成功的时候快乐得像个孩子。 
    他真是太单纯了。 
    不。或许只有我是这个样子的。生生地夹在夹缝里面,只懂得妥协。 
    她的家人呢?!! 
    志藤突然对着刚打进来的电话吼了起来。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——我们怎么知道。 
    你们怎么知道?!她是你们的学生吧,你是她的老师啊!! 
    那边不知又说了些什么,志藤生气地把电话摔下了。 
    联系不上她的家人么。我倒了水,让他压压火。 
    混蛋……全是混蛋!她就在学校里割的脉居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,她流那么多血居然没人管她!!还有那老师,说什么不是他们的责任!! 
    如果她是在学校出的事,学校就必须负一定的责任。你先冷静一下,我们,还是要先联系她的家人吧…… 
    家人……她没有家人。那个老师说她的父母都在国外,根本没有人管她。 
    学校最终不得已还是派人来了一下,女孩父母留下来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早已过了期,女孩一直自己生活,靠着他们留下的几张存折。 
    几乎。没有人来看她。 
    学校让我们压下这件事,不要对学生宣称她是自杀,说是会影响其他学生的心理健康。他们也拒绝在她的死亡证明上签字。因为那不是他们责任范围内的事。 
    在我眼里。他们就像披着人皮的尸体。 
    或许我实在没有资格指责他们。或许这个世界真的本来就是这样的。 
    再这样妥协下去,我的良知又会去哪里呢。我嘲笑自己。我是不是和他们根本并无区别。 
    …… 
    志藤在她的死亡证明里签了自己的名字。他说,她是死在我手里的。我要负责。 
    …… 
    志藤想让我陪他再去看看那个女孩。他告诉我她有个好听的名字,叫竹墨。 
    她还停放在停尸间,白布盖着。静静地躺着。 
    志藤在她的床边坐了下来,久久说不出话。 
    以前也是这样的。每一个他没有救活的人,他都会这样默默地陪伴着他们。求他们原谅,祈祷他们重生。 
    如果你没有死就好了。一定可以像别的女孩子一样,平凡而快乐地活着,有美丽的爱情,会有一个人陪伴你,会得到幸福的。 
    女孩淡淡地笑了。她坐起来,看看我,然后轻轻地靠向志藤。 
    如果我能把你救活就好了…… 
    女孩的手攀向志藤的肩,她想安慰他。可她的手摸不到任何。 
    她无助地望向我。 
    志藤。没事了。她不会怪你的。我想。她是感激你的。 
    …… 
    女孩喜欢上志藤了。她像别的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一样。傻傻的。她形影不离地跟着志藤,偶尔在看到我时作个鬼脸。 
    我知道你看得见我的。志藤又趴在桌子上睡了,可不可以,可不可以帮我给他盖件衣裳? 
    我笑了。拿了外套盖在志藤身上。 
    喜欢上他了? 
    她一愣,不好意思地低下头。说起来很可笑呢。我一直,没有在意过什么人。父母长什么样我早忘了。老师,同学,朋友,这些对我和陌生人没有什么区别。因为没有人在意我。我一直是一个人,所以,什么都没有关系。 
    就连死掉也是。刀子划过去的时候我都是笑着的。只是觉得想死了就这样做了。 
    很傻呢。 
    手术的时候,我看见他拼命救我的样子。很拼命很拼命的。他想我活着。 
    或许我只不过是他的病人所以他才想救我。可是,你明白么。他要我活着。 
    我想。我是明白的。有的时候。孤独是没有办法的事。有太多东西不得不自己担着,与别人无关。可是。没有人真的希望自己是不被需要的。 
    我真是傻呢。死了才懂得去爱别人。啊。这辈子是没机会了。 
    没关系。会好的。 
    是呢。我已经重生了。 
    夕阳的余晖里,竹墨轻轻吻着志藤的脸颊。然后在最后一抹光辉褪尽的时刻灰飞烟灭。 
    又是夜晚了。 
    是的。我希望她重生。 
    …… 
    to be continued...
发表于2007-02-14
其之二 

    第二天晚上,我见到了翟寒。 
    她的家庭老师正在念书给她。她蜷在沙发上,看着壁炉,目光呆滞。 
    她很白,脸上仿佛没有一丝血色,就像所谓的人形娃娃。 
    翟彻把我带到她面前。小寒,你看。这是严医生,来,说严医生好。 
    翟寒转过身,她没有看我。她笑着说,爸爸…… 
    严医生,就麻烦你多照顾小寒了。哦,这位是张然老师,小寒的家庭教师,你有什么需要她配合的可以尽管和她说。 
    严医生你好,我一定会好好配合你照顾小寒的。张然冲我灿烂而自信地笑着,可她的笑让我很不舒服。 
    小寒她今天怎么样?翟彻转向张然问道。 
    她……不太好…… 
    怎么回事?! 
    她最近的自闭好像更严重了。我给她念书的时候她一点反应也没有,写字也怎么都教不会……而且,总是一个人发呆…… 
    翟彻的眉头皱得很紧,可一切都在他走近翟寒的时候变成怜惜,满满的疼爱。 
    没关系的小寒。爸爸一直陪着你。我们还有很多时间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 
    张然连忙在旁边附和着,笑着。可这时候的翟彻,看都不看她一眼。 
    她还有什么别的状况么? 
    翟先生,我,我想我应该对小寒负责,所以有些话我还是要单独跟你说…… 
    不知为什么,我总觉得这个叫张然的女人很虚伪。她说的话做的事好象只是为了引起翟彻的注意。 
    是啊。四十多岁身家千万的英俊男人。 
    转头看向凌寒的瞬间,我看见她看着张然的眼神。她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警戒地看向我,我们相互正视的那一刻,她的眼睛深邃而阴暗。 
    课都已经上完了还赖在这干什么?! 
    从二楼走下来一个穿着白色睡衣的女人,对张然一脸的厌恶。女人或许曾经很漂亮,可是,老了。有了皱纹。身体发了福。臃臃肿肿的。 
    张然看着她的眼神也满满全是痛恨。 
我有一种觉得麻烦了的预感。这些女人怎么什么都写在脸上。 
我还没有给小寒弄英语,还不能走。 
英语?她连汉字都还认不全,还英语! 
你,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小寒! 
别说的你好像很高尚。你也根本不是为了小寒。 
    自古以来女人打架都是惊天动地神乎其神。可我实在对这里的事没有任何兴趣。 
    我只关心翟寒的病。还有。刚才恍惚中看到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黑影。 
    我朝翟寒走过去。她看了看我,笑了。她说。张老师不走。喜欢张老师。 
    张然听了忙跑过去拉住翟寒的手。张老师不走。小寒最乖了。张老师怎么舍得丢下小寒呢。她挡得我没法再进一步。 
    翟寒又向着翟彻笑了。张老师不走。 
    好好。张老师不会走的。我们和张老师一起吃饭好不好? 
    嗯。好。 
    你怎么留个外人在家里吃饭? 
    小寒想让她留下。不就一起吃个饭么。行了阿惠,你也快收拾一下准备吃饭。 
    叫阿惠的女人狠狠地瞪着翟寒,又瞪了一眼同样狠狠瞪着她的张然。 
    翟彻对此毫无察觉。他的眼里,只有翟寒。 
    我给翟寒作了第一次检查。 
    怎么说呢。她很正常。除了有一点贫血。还有。除了像他们说的那样。 
    严重精神打击引发的后天性智力障碍与自闭。 
    整个检查的过程中,翟寒没有看我一眼。她始终看着翟彻的方向。 
    直到我送她回房。房门关上的瞬间,她抬起眼直直地盯着我。 
    我笑了。好好休息。 
    …… 
    小寒她……翟彻的脸上掩不住焦急。 
    她的状况比较稳定。情绪上也还好。 
    身体呢? 
    一切正常。有些疲劳。有轻微的贫血不过没有大碍。 
    真的? 
    看着眼前的男人我几乎可以肯定,这个男人并不是质疑我的水平或是想告诉我任何。他是真的担心他的女儿。 
    放心吧。 
    谢谢你严医生…… 
    …… 
    我不禁改变了对这个男人的看法。只是我不明白,这样的男人周围,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女人们。 
    …… 
    to be continued...
发表于2007-02-14
其之三--end-- 

    夜很深了。又看了一遍翟寒的病历。 
    还是那种感觉。很怪。很混乱。 
    对于别人的家事和私人问题我没有任何理由和兴趣去干预。可我脑海里总浮现着一个模糊的想法,还有翟韩身后那个漆黑的影子。我还无法说服自己,找不到头绪却又怎样也挥之不去。 
    我想知道五年前翟寒究竟受了什么样的打击。 
    我其实很讨厌被卷入复杂的事情里面。早已经厌倦了去想很多。在乎很多。 
    可我始终放不下翟寒的眼神。 
    惊恐。孤独。痛苦。冰冷。仇恨。黑暗而阴郁。 
    还有。只有面对翟彻时才有的深深依赖与眷恋。 
    我暂时放下了翟寒的事情,只是每天做简单的例行检查。林惠和张然两个女人仍在昏天黑地一般地相互仇视,演绎着各自的无聊戏码。 
    翟寒开始顺从而机械地接受我的检查。她不再在意我,因为我对她的家事,还有那两个女人始终冷漠。 
    翟寒管林惠叫惠姨。原来她不是翟彻的妻子,而是他的旧情人。翟彻的妻子已经过世,之后她便如愿以偿地住进了翟彻的别墅里。而翟彻为了翟寒,迟迟没有考虑再婚的问题。 
    林惠终于让翟彻动了心。娶她。还有。辞掉张然。 
    她以为她要赢了。可翟寒抱着张然不让她离开。她哭着说,张老师不走。喜欢张老师。 
    张然感动得一塌糊涂。她的眼泪倾泻而下,她抱住翟寒。张老师不会走。 
    可我看得出,眼泪的背后,她的欲望难以掩饰。 
    她说。张老师不会走。 
    翟寒身后的身影一颤。不知道为什么,我觉得她是笑了的。 
    翟寒也笑了。她在混乱中转身看向我,安静地笑了。 
    …… 
    那之后林惠简直恨透了张然。我见过太多次。那是想要剥皮拆骨般的痛恨。 
    尤其是当翟彻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年轻,美丽,身材又好的张然身上。 
    翟彻说。不知道,今晚……张老师有没有空? 
    我听得见。不止一条底线。轰然碎裂。 
    …… 
    在我还没来得及给自己一个答案的时候。林惠死了。 
    我和翟彻走进别墅院子的时候,张然正把她从四楼的天台上推下来。 
    林惠穿着她那件白纱睡裙,从四层高的楼上坠下来。 
    我以为坠落总会很美。显然不是的。她太胖了。像只鸭子。 
    她就这么头朝下地摔在我们面前。当场断气。血汩汩地流出来。红的白的。一滩一滩的。 
    张然愣愣地跌在地上,惊恐得说不出话来。很久,她都只会重复一句话,不是我……是她想杀我……是她…… 
    翟寒哭得很厉害。她拼命地挣扎,喘不过来气。翟彻拼命楼住她哄着。 
    我默默地注视着她。泪水背后。她是笑着的。 
    翟寒趴在父亲的怀里,直直地看着我,那眼神里满是兴奋和喜悦。透过她我终于看清了她背后那个女人。 
    女人也笑了。她的脸上满是血迹,红的白的,一块一块的。 
    她搂住翟彻和翟寒。紧紧搂着。她的眼泪冲掉了脸上的血迹,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他们搂在怀里。 
    她看向我,摇了摇头。 
    我离开了。 
    那个女人。我知道的。 
    翟寒珍藏的照片里只有这么一个女人。翟彻的妻子。她唯一叫她妈妈的女人。 
    …… 
    法庭上张然满怀希望地叫着小寒。小寒。你看到了对不对,是惠姨想要杀老师老师才反抗的对不对!小寒,小寒乖,告诉他们老师没有杀人……小寒…… 
    翟寒静静地开口。我看见……张老师把惠姨推下去…… 
    …… 
    事情过去了。辗转纠缠。我终于还是没有得到答案。 
    人鬼交错的时空里,我肉眼凡胎,不明所以。 
    翟彻要带翟寒去加拿大了。带她离开。告别这里。他们还有很多时间,可以慢慢地抚平伤口。 
    临走的时候翟寒交给我一样东西。严医生,请你帮我保管。还有,谢谢你。 
    她的眼神已经一片清明。她笑了。无畏而真实。 
    我松了口气。嗯。好好保重。 
    …… 
    无论是你还是当年那个贱人都别想赢我!!告诉你们没人能跟我抢东西!!就算翟彻娶了她他最后还不是跟我在一起!!你别做梦了!!五年前我就是从这把那个贱人推下去的,你也去死吧!!! 
    …… 
    翟寒留给我的是一盘录着上面这些话的音带。那是林惠的声音。 
    …… 
    我想。我或许明白了。 
    …… 

    to be continued...
发表于2007-02-14
chapter 7 琉璃 

    下着大雨的夜里,我捡了一只猫回去。 
    它蹲在我家楼下的车棚里,湿漉漉的,不停地打着哆嗦。 
    我不顾它的强烈反抗把它拎回了家里。 
    很快它在我的威逼利诱下明智地选择了妥协。它乖乖地喝了温温的牛奶,吃了半袋泡软的饼干。 
    吃饱喝足后它把我的屋子弄得天翻地覆表示了它的不满,然后躺在我的沙发上睡了过去。 
    那么小小的。单薄的。就像个孩子。 
    如果我是哪根筋搭错了,那就让它错吧。这个屋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乱过,挺好的。 
    隔天早上我是被刺耳的不明声音震醒的。原来小东西拼了命地在挠门。看来它已经恢复了体力。 
    吃了我的睡了我的就想跑了,这是不可能的。 
    我在它开始试图打窗子的时候拎起它直奔浴室,原来这个世界上远远有比脑溢血手术更加令人头痛的事,我竟然和一只猫大战了两个小时。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满身伤痕,小东西也累得蔫了下去。我用大大的浴巾把它包起来抱在怀里,暖暖的,真的像个孩子。 
    我叫它琉璃。 
    不知道为什么的,这个词跳进脑海里,我于是就叫它琉璃。 
    琉璃不是野猫。所以很快的,在好吃好睡的待遇下,它和我越来越亲近。我很宠它,它也乐得舒服自在。它的毛开始变得整齐柔滑,墨绿色的眼睛也渐渐有了神采,而且慢慢的胖了起来。它依旧每天把屋子里弄得天翻地覆,然后往沙发上一躺。它知道我不会生气。是的,不管它做什么,我都从没有生气。 
    我觉得快乐。 
    很久很久了。都没有这样的,让自己的世界里加入一个什么进去。牵绊着,关联着。放不下手。 
    小东西是需要我的。每天每天,开门的时候它总是叼着饭盆等在门口,或许在它的眼里我只是一包巨大猫粮或牛肉干,可是,它毕竟是在等我的。虽然它会把屋子搞得很乱,会拿我的领带自己玩套圈,会霸占我的床让我睡沙发,虽然…… 
    真的挺好的。 
    护士长说,严医生最近好像变得温柔了……又这么早回去啊…… 
    家里多了一口,我得弄饭给它。 
    我在护士长惊讶的目光里笑着离开。临走护士长才反应过来,严医生也会养宠物吗? 
    它不是宠物。我没有多说,我得快点赶回去。很久了,没有这样下了班就马上回去。 
    小东西叼着饭盆的样子特别的乖,墨绿色的眼睛满满全是期待。它让我觉得,我不是一个人的。它是那么鲜活洁净的生命,有着那么强烈的生的气息。 
    让我觉得。我也是活着的。 
    或许。其实是我在依赖它。 
    或许。那个时候的伤口一直还咧开着。 
    …… 
    SARS的那段时间,我也养了很多的猫。流浪的。没有地方可以去的。 
    那时因为医院的规矩我不能把他们带回家里,只好给它们在车棚里搭了临时的窝,下了班去喂。总会有新的猫儿来,也会有旧的离开。它们忍受着饥饿和疼痛的折磨,没有生气,没有活力。 
    都是家猫。 
    很多时候,当人类自己受到了威胁,他们立刻抛开了所谓的爱心与道德,所有与己不利的东西,统统抛开。 
    那是作为宠物的悲哀。受宠的时候,万千宠爱,可终究不过是个物,可以随手丢弃。 
    它们什么也不会明白。无非只是人的一念之间,它们的命运浮萍一般,不过如此。 
    有一只猫天天都会来。墨绿色充满灵性的眼睛,像极了现在的琉璃。 
    它总是准时地在我喂饭的时候出现,总是要等我离开一点了才敢去吃,总是我一叫它就会跑开,又在十米开外盯着我半天。 
    我一直想着它们有它们法则,或许我实在不该干预太多,但有那么几个瞬间,我真想把它拎回家去。下着大雨的夜里,我本想带它回去,它怎么也不肯,我只好放了手。它蜷进车棚的纸箱里,我想,我们都还是喜欢自由。 
    我于是告诉自己好吧,下次。下次再把你拎回去。 
可是这样的下次似乎永远很少。是的,它再没出现了。一天。两天。一个星期。 
    别的猫儿也渐渐少了。SARS过去了,它们都走了。 
我安慰自己。或许是被主人找回去了吧。或许已经有人领养它们了吧。或许它们都会好起来的。 
    或许…… 
    偶然的一次坐电梯,他们说最近饭店的人又来了好几次,小区的猫和狗丢了好多只。 
    前段时间小区里的猫就都被抓了,那些流浪猫流浪狗什么的…… 
    这非常时期一过,马上又开始,这人还真是什么都吃…… 
    …… 
    一个字也不愿意听进去。 
    听进去了。我还要怎么才能安慰和说服自己。 
    …… 
    琉璃。所以我把你带了回去。不管这是补偿还是别的什么。 
    对不起夺走了你的自由。可我希望你可以一直这样充满了生的气息。可以一直这样的,快乐的,健康的活下去。 
    我似乎变得脆弱了。我应该用冷漠和无畏好好地伪装自己。应该不再需要任何牵绊的东西。应该早习惯了一个人走一个人回去。 
    先这样吧。让我妥协一次。就一次。 
    …… 
    一个危重病人的手术把我拖到很晚,走出手术室的时候,已经十一点半。匆匆的换过衣服跑出去,我看见走廊的椅子上蹲着一个小小的东西。 
    是我的琉璃。 
    我愣住了。它静静地看着我,叫了几声,跑开了。 
    我疯了一样的跑回家去,终于,我在楼下找到它。已经僵硬了,还带着被车碾过去的血迹。 
    又一次的。它离开我了。 
    不。是我的错。 
    不带它回去。带它回去。竟是一样的。一样的结局。 
    是我的错。 
    是我。 
    …… 
    那么该怎样呢。怎样才能摆脱。怎样才能弥补。怎样才能原谅自己。 
    …… 
    我终于还是回到我本该冷漠的生活里去。回到无谓里去。 
    一个人。就该是一个人。始终如此。 
    我写不出更多的字。 
    那么。就先这样。 
    先到这里…… 
    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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